


唐雲的絕筆壺
唐雲的絕筆壺
王曉君
國畫大師唐雲雖已逝世十五周年,而他的文壇的事却流布人口。載以史冊。
眾所周知,唐雲愛壺,藏壺、畫壺、設計壺。他藏有的曼生壺件件是精品,把把有故事,然他不是為藏而藏,他把玩,他研究,他使用,他用精壺泡茶。他說:用精壺泡茶是養壺的最好辦法,何况好壺泡好茶,原本就是生活的一種享受。難怪唐雲作畫后,便喜一壺在手,靜坐小憩,悠悠品茗,情趣萬種。
唐雲喜歡在紫砂壺上畫畫,畫完後再請竹刻名家沈覺初銘刻。他說:『陳曼生與楊彭年、邵二泉就是這樣合作的。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,上海美術館要展覽由當代畫家書畫的特製名壺,沈智毅請示唐雲,唐雲大力支持并親自繪壺。他在鐘德壺上畫了兩隻小鷄在争啄一粒花生并題:『飲之可以得長生。』花生有長生果之稱,題字看似不經意,其實含蓄而切題。隨即,沈智毅又請了謝稚柳、陳佩秋、陸儼少、關良、王个移、朱屺瞻、程十髮、劉旦宅、張大壯等名畫家在壺上作畫,再由沈覺初銘刻。丹青紫泥,海上十家繪壺形成了紫砂壺史上復興之第二浪,唐雲、沈智毅無疑是這第二浪的始作俑者。
一九九三年是唐雲的多事之秋,他率子女、學生等把愛妻的骨灰送至富陽,和淚撒在静静的富春江。他又囑子女說:『我百年之後,骨灰也撒在這裏,和你們媽媽在一起游山玩水。』之後,唐雲心臟病經常發作,但他仍然不懈地作畫,奔波。七月初,他還去蘇州市政府為古吴軒的有關事情奔波。回來後,他對自己的關門弟子許愷德說:『看來,去澳門和壹灣開畫展的事不一定能成行了。』九月初,唐雲得知自己給學生許愷德畫的一把蘭花壺燒成後有一小砂眼時說: 『不巧,碰上石灰了,補是可以補好的,但不雅了。你再去選二把壺坯來,我重新給你畫。』許愷德重新選了二把石瓢壺壺坯,于九月十九日上午來到了唐雲先生的畫室,唐雲把玩了一番,問許愷德要畫什麼?許愷德說: 『隨便你,一把畫給唐永輝吧!』唐雲說:『他不要的,全畫給你吧。』許愷德說: 『我與永輝說了,他要的。』唐雲聽說孫子喜歡,喜不打一處來,說:知道了,下禮拜我給你們畫。唐雲在家的最後一個禮拜裏畫就了這二把石瓢壺,給孫子唐永輝畫的是一大一小的魚樂圖,只是大魚自由自在,小魚娓娓而來,魚家之樂不言而喻,大魚、小魚筆意簡而練,法古人而出,老辣超然。唐雲在壺壁上題道:『魚得活水,人比香茶。老藥為永輝作,覺初刻。』另一把畫了荷花圖:重墨大筆的荷葉,脩長而堅韌的荷莖,淡清高雅的花瓣躍然壺上。稚拙簡漫,荷趣頓生。唐雲在壺壁上銘日:『荷香夏熟,荷水可烹茶。愷德賢友正之。八十四翁唐雲書畫,覺初刻。』九月二十五日下午,唐雲先生突發心臟病,二十六日上午,許愷德一早趕往老師唐雲的家,唐雲對愷德說:『昨天下午心臟突感極度不適,今天下午要去華東醫院住院,休息一段時間。二把茶壺已畫好,你拿去叫沈覺初先生刻。』下午去醫院前,唐雲慢慢地從胸懷前取出一隻裝有金鈴子蟲子的葫蘆交給許愷德,叫他放到兒子逸覽的房間裏并關照:『好好養着,我還要帶它去臺灣的。』不料,唐雲這一去醫院再也沒有回到家裏。
沈覺初是滬上壺刻的龍頭人物,他借鑒竹刻刀法,根據紫砂壺的特性和形制,特製了許多專用刻刀,他獨創了雙刀與單刀并用,賦予自刀而來的金石氣息,將壺上的畫與書法忠實地刻出來,不失筆意、筆觸,更不失氣韵精神。本是畫家出身的沈覺初深深懂得壺刻是一門藝術,它與壺以及壺上的書畫缺一不可,完美組合,壺纔能真正成為一件上品的藝術品。沈覺初在刻完這二把壺之後,得知唐雲在醫院裏逝世的惡噩,悲痛萬分。便又在許愷德一把石瓢壺上補上一筆: 『藥城先生最後之筆,愷德寶之。沈覺初拭淚又記。時癸酉年十一月,年七十九。』
如今,二把砂壺早已製好,許愷德遵師遺願,一把留永輝,一把存自己,許愷德說:『老師畫完壺到進入醫院還不到半個月,他還來不及看到製好的石瓢壺就作古了,面對老師的絕筆壺,我不禁黯然淚下。』
二把絕筆壺給了唐雲生前喜歡的孫子與得意門生也是緣。畫家賴少其有聯挽唐雲曰:『能有幾人成知己,多少好事已辦完。』多麼地貼切。唐雲雖駕鶴已作逍遙游,可他留下諸多軼聞佳話終成千古絕唱。
(《新民晚報》二OO八年十二月二十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