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唐云与若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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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唐云与若瓢:生灭人间一小劫 画师寺僧共漂泊


       唐云的父亲,人称“唐菩萨”,这只不过是一个诨号,其实他并不曾出过家,当过和尚,而是他为人宽和,家中朋友如云。在他的朋友中,也有亦僧亦俗的和尚。如果是一位笃信佛教的和尚,是不可能常到他家吃酒、吃肉、吸鸦片的,在佛门看来,这些都是人间的罪孽。

       那时未及冠的唐云,常在烟榻旁边玩耍,他那安静的性格和做事聚精会神的样子,特别是他那生就的两片如来佛式的耳朵,颇得和尚们的欢心,都说他与佛有缘,能出家为僧更好,有的和尚甚至要收他为佛门弟子。

       这些虽然都是夸奖儿子来为老子捧场的世俗之言,却启迪着唐云思索佛偈禅语。唐云有时也去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居首的灵隐游玩,对古刹伽蓝、暮鼓晨钟、禅杖木鱼、紫金袈裟倒也有一些兴趣,他想,如果真的像那颠和尚说的收他为嫡传弟子,生活也是很不错的。

       净慈寺是杭州一大佛寺,前对苏堤,后依南屏山,是后周太祖显德元年吴越王钱俶所建,当时称之为慧昶明院。南屏山麓有明代爱国诗人张苍水墓。净慈寺的规模和灵隐寺差不多,故二寺为南北二山之最。净慈寺更为特别的是南屏山的隆起,所以寺钟初动,山鸣谷应,传声很远,有响入云霄之感。

       净慈寺也是唐云寄情山水的地方。



图: 王高宾(台湾)油画《南屏晚钟》      【八壶精舍】收藏(注:画面寺院即为净慈寺)


       这倒不是因为净慈寺的风景秀丽,而是因为寺内有位名叫若瓢的和尚。在唐云的眼里,若瓢是位凡心未净的侠义和尚,对朋友能以肝胆相照。若瓢俗姓林,原是唐云父亲的朋友,他经常到唐云家里去,就是他认为唐云有佛根。唐云没有成为若瓢的嫡传弟子,却与若瓢结下莫逆之交。

       若瓢虽为和尚,但他不崇拜佛祖,也不崇拜佛法,心目中只崇拜唐云。唐云虽然比若瓢年轻,却是若瓢心中的一尊佛。若瓢喜欢唐云的画,唐云画得好,若瓢说好;画得不好,若瓢也说好。

       “想要成佛,要目空一切,除了佛,别的什么都不应该崇拜。”唐云说。

       “我不想成佛,只想成为画家,难怪巨赞说我的凡心未净。”若瓢说。

       这时,若瓢已跟唐云学了几笔兰花。唐云还教他画竹,并对他说:“兰花只要用笔撇就可以了,画竹时,笔要四面滚。”

 

图:若瓢作品《兰》 【八壶精舍】收藏


 

图:若瓢作品《竹》 【八壶精舍】收藏



图 :1946年若瓢作《幽兰图》,2010年由唐云弟子徐从初捐赠唐云艺术馆


 

       唐云感到若瓢的悟性很好,笔致不俗,只是他很懒,不大多画,进步不大。

       唐云有了名气之后,也像个游方的和尚一样,挟着画笔,东奔西跑。若瓢又总是穿着一领袈裟,白玉钵盂,跟在唐云的后面。有一次,唐云和若瓢云游到宁波的天童寺,与元龙和尚相遇。元龙法师也是一位好客的人,以贵宾之礼招待唐云。破除佛门清规,在寺内请唐云吃火腿蹄髈,然后到后花园吃茶谈禅。

       唐云对若瓢可以说一往情深,直到若干年之后,对净慈寺的生活唐云仍感到难以忘怀,在《怀若瓢》的诗中写道:

       苍水祠边负手行,一秋十日住南屏。

       寺僧与我都飘泊,胜有湖山入梦青。


图:唐云书法《怀若瓢》诗


       1949年,上海解放了。本来就是因为书画市场萧条而家计无着的画家,这时的生活更加困难了。因为刚刚解放,全国的战争还没有结束,政府还无暇顾及对以卖画为生的画家的安排。画家都失业了。

       这时,唐云得到一个口信,说是若瓢在香港死了。

       这个消息,并没有使唐云悲痛,他觉得若瓢的圆寂,这是一种超脱。唯一感到惋惜的是,若瓢只有四十多岁,超脱得似乎早了一些。

       “是否把若瓢圆寂后的骨灰运回,安放在吉祥寺中。”有人说。

       “不必了。出家人四海为家,哪里都是落脚的地方。”唐云说。

       若瓢喜欢兰花,唐云在灯下画了一幅《兰竹双清图》,上面题写“送若瓢大法师乘鹤西归”。

       钤上印章之后,唐云静静地坐在那里,他和若瓢之间多年的僧俗之谊,全都倾注在画幅之上,顿时又清泪泫然了。

       过了几个月,唐云突然接到若瓢从香港的来信。信上说他在香港生了胃病,大出血,看病的费用很贵,问唐云能否画些画,到香港开个画展,帮助他把欠的债还清。

       上海生活无着,正好有几位画家要到香港去,唐云便赶画了一批画,并且都裱好,和几位画家一起到了香港。


图:唐云41岁于香港金刚第留影


       这时,若瓢在香港钻石山金刚第寺当了长老。唐云来到若瓢的住处,见到若瓢,身体的确虚弱,当年的飘逸风姿完全消尽。问问他的病情,已经有所好转,只是积欠无力偿还。

       若瓢见到唐云,自然精神振作起来。就让唐云和自己住在一起,把床让给唐云,自己支撑一张床睡在外面。

       唐云也向若瓢讲了上海解放的情况,别的他说不出,只知道自己的手表丢了三次都找回来了,而且都是丢在电车上,真实夜不闭户,路不拾遗。

       若瓢听了就不声不响了。

       “你觉得这里好就过下去,觉得不好就跟我回去。”唐云说。

       “等你的画展开完了再说。”若瓢说。

       其实,唐云嘴上虽然全若瓢回上海,但他心中也在打鼓,回到上海又能有什么办法呢?

       经过几天的筹备,唐云的画展在香港思豪酒家开幕了。可以说,唐云是第一个在香港开个人展览的画家。

       结果,画展开得很成功,一百二十多幅画全部卖光,所得钱款也是颇为可观的。

       唐云在香港开画展的消息传开,吸引来许多故旧好友。小报界的陈蝶衣、沈苇窗、卢溢芳、唐大郎、陈灵犀,书画界的傅狷夫、佘退春、朱龙庵、丁衍庸、顾坤伯、孔小瑜,还有从杭州去香港的余伟等,也都是唐云的朋友。有的朋友在那里混得不错,发了点小财;有的不会混的朋友,生活得很清苦。开了画展,唐云手中有了钱,凡是困难的朋友,或多或少地都要支援一些。

       应酬的热潮退了之后,唐云也清净起来。钻石山的空气很好,有一条小溪从山上向山下流去,恰好从金刚弟第前经过。在这里,唐云每天清晨起来打太极,和若瓢聊天,也画些应酬画送给朋友,参禅当然也是免不了的。

       这时,龚之方从上海来到香港。看了香港的情况,打消了在香港住下去的念头。他说:“这样的弹丸之地,住下去没意思,还是回上海吧。”

       唐云找来一批朋友商量,有不少人都认为香港不可久留。唐云觉得若瓢的身体也好了,了却了此行的心愿,便决定回上海。

       香港中文大学的马健聘请唐云在该校任教,唐云也谢绝了。

       对回不回上海,若瓢还处于犹豫不决之中。唐云也不勉强他。就对他说:“你在这里能混下去,就留下来;如果混不下去了,就回上海。”

       唐云检点行装,卖画所得只剩下十五根金条了。他给若瓢留下十二根金条,自己带着三根金条回到上海。

 

图:1950年摄于香港金刚第 左起 若瓢、钱瘦铁、王韵梅、唐云、陈方、蒋佩瑶、张炎夫、余伟


 

       唐云从香港回来之后,又过了一年多,若瓢也从香港回到上海,继续在吉祥寺里当和尚。由于唐云和江寒汀的极力推荐,若瓢已进入上海文史馆当馆员。

       1956年,上海中国画院筹委会成立,赖少其兼任筹委会的主任。唐云作为上海中国画院业务室主任,向赖少其推荐了若瓢,但是赖少其没有同意。“我们总不能吸收有宗教色彩的人进画院吧。”赖少其举得和唐云说不清楚,只是坚持他的见解。结果是唐云让步,若瓢最终没有能进画院。


图:1957年,若瓢申请加入中国美协,唐云作为介绍人。


       文革中,唐云和若瓢都成为批斗对象。不久,若瓢积郁成疾,而且病情处于垂危之中,唐云更是紧缩开支,在经济上支援若瓢。不久,若瓢病逝。二十年后,唐云找出一把扇面,书写着若瓢在1936年的三绝句,如见故人,低声吟诵:

       古木清阴作翠屏,南湖明净印禅林。

       云堂僧课钟初动,夕照无言下碧岑。

       石经幢在梵天寺,慧日塔沉妃子峰。

       生灭人间一小劫,湖光仍映夕阳红。

       宗风国事两难论,收拾袈裟旧酒痕。

       衰柳微汀黄叶雨,梵灯清澈佛灯昏。



(摘自郑重《唐云传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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