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念德高望重的唐雲同志—— 邵克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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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念德高望重的唐雲同志

邵克萍


       五十年代,我們有幸一起在上海美術家協會工作,唐雲先是創作員,後來負責展覽部,我服務于會員工作部。那時展覽任務多,工作人員少,他常常親臨展覽館參加掛畫或調整版面,他是個很好合作的前輩。有年冬天,大雪紛飛,寒氣逼人,大樓原有很好的取暖設備,但因當時煤炭供應緊張而未啟用。我搓着手走進他的辦公室,他說搓手没有用的,你敢不敢去捏雪?從而說起他的青少年時期在家鄉杭城的生活。杭城因地理環境的關係,夏天很熱,冬天却又特別冷。要學畫,不能怕冷,大雪天捏雪以暖手,手暖了再畫。我初以為這是戲言,而他說得很認真。我曾悄悄下樓去試着捏雪,開始很冷,捏了一回,手紅了,也暖了。由此想到唐雲的藝術成就,正是他勤學苦練中起步,又能長期堅持而獲得的。他自幼喜愛繪畫,經常臨摹古畫名畫,刻苦自學,蜚聲鄉里,十九歲就擔任杭州馮氏女子中學圖畫教師。後來遷居上海,在新華藝專和上海美專任教。
       在工作的間隙,我們也暢談畫藝,欣賞他的作品,在題款中常見杭人唐雲畫于大石齋。何謂『大石齋』?原來這是與他的生活和藝術淵源有關的。他曾居住在富春江畔的大石山下,與大石有緣,藝術上他愛好新羅、金農,更為崇敬的是八大、石濤,因而以大石齋為他的問大石如何出新?他認為傳統是前人的積累有不少好的東西,必須學習,發揚光大;然而藝術是無止境的,光靠傳統顯然不够,必須師造化。大自然千變萬化,壯麗多姿,是最好的老師。他贊賞石濤的『筆墨當隨時代』,時代茌不斷前進,藝術也應革新前進,『筆運隨隨心』。他還主張在觀察自然的奧秘時,酌可吸取西洋畫藝,融合于國畫之中,探索革新。他談得高興時,我慫恿他寫成文章。幾天後,他真的寫出來了,還是以他的唐體書法直寫在無格白紙上的。我覺得報刊發表會有困難,可能出錯,便自告奮勇為他抄寫到稿紙上。他投稿《人民日報》,不久就在顯著版面刊登出來。這是六十年代初期的事,他的見解是很有新意的。
       上海成立中國畫院時,唐雲調入畫院,負責業務室,他勤于創作,又不辭辛苦,培植青年院內院外受他教育的莘莘學子,不勝枚晕。我去他家時经常看到青年人在旁看他畫,聽他講,那種諄諄教導,耐心扶持的精神,令人感動。唐霎是位多產的富于情趣的畫家,每天坚持作畫,默默耕耘,即使在十年動亂中,當他住進一間小房間裹被『保攫』起来的境况下,只要有一枝筆,有片小小的纸,他是割劃畫畫,構思立意,終日不閑。後來人家問他當時哪有心情畫畫?他說:不畫畫雖難遇,我又没有什么封不起國家,對不起人民的問題,心裏坦坦蕩蕩,不畫畫做啥?
       七十年代後期,他主持上海中國畫院,團結院內外畫師,促進中國晝的繁榮,經常舉辦畫展,在畫院頗多建樹。他在創作上積極開拓,并為自己另起了兩個別號  『藥翁』、『老藥』,這里有所含義和追求的:他的繪畫題材大多採用荷葉、荷花、蓬蓬、石榴,枇杷、竹子、梅、菊等,他說這些是植物,也是藥物,能給人以观賞,也具有對疾病的療效,使人的身心得到滋養,他希望自己創作的國畫,能給人們愉慢,豐富精神生活,也起到一棰精神上潛移默化的療效作用,焉此他晚年的作品更重視社會效果。八十年代唐雲退居二綫,晝院內的實際工作少了,而他要焉社會奉獻的負責心部更為增强了。特別是在晚年入黨以後,時時從更高的標準策勵自己。有次我去他的大石齋時,看到已成未成的新作掛得像佈置畫展那樣,一問究竟,始知他正在為杭州殘疾人協會籌集基金,準備獻出一百幅中國畫出售後所得酬金捐給該協會,幫助他們開展工作。年逾古稀的藥翁要創作出一百幅圈竇作為無償奉獻,這是很不容易的事,可是在他的奮發努力下終于如願以償地完成了。
       唐雲在畫畫間隙,非常愛好紫砂壺,他不僅用紫砂壺泡茶,而且常常與製陶家合作在壺坯上按照各種壺的造型,畫上相應的花鳥山水。他也愛藏壺,收藏的紫砂壺成為案頭珍品。有一階段他還愛搬壺。他的畫室大石齋襃放着一張小床,在床單上整齊地放置十來把紫砂壺,午睡時,把壺搬到畫桌上,作畫時又把壺搬到床鋪上。找看了這一情景,建議他做一個壺架,既便于欣賞,又免于搬動之累。他說你没有體會,好的紫砂壺搬搬,看看,摸摸,其樂無窮,累一些是值得的。
       在晝桌旁的兩把明式木椅,也是他心愛之物,朝夕相處。他不喜愛沙發而偏愛靠背硬直的木椅自有他的道理,他說坐要挺背,挺背纔有精神。當他肥碩的身體挺坐在木椅上,面對掛在前面正在層層渲染的新作觀察推敲時,真似一尊佛像那樣端莊自在。
       九三年唐老喬邁新居,我帶上他喜愛吃的海魚和水果到大石齋去。新居環境幽靜,空間寬敞,那天他的情绪特別好,一定要留我同進午膳口席聞,他的兒子媳婦坐左右,葷素菜擺陳一桌。八十四歲的唐老,體重已超過二百斤,給心臟增加着過重的負擔。我勸他不吃肥肉,做些輕便的體育鍛煉,醫生也多次叮囑他减輕體重,可是他對身體健康的保養,设有像對藝術生命那樣重視,除了飲酒比過去有所控制外,其他食品常依自己的習慣為準,因此體重藏不下,而胸日悶痛,心律不齊,卸頻頻出現。
       心臟病奪走了多少人的生命?竟也不肯放過豁達寬厚、德高望重的名畫家唐雲!大石翁遠走了,而大石齋的藝術是長青的。